一美国一个色
廿年前惊闻云乡先生遽归谈山,他老是充满活力,若何说走就走呢。自他夫东谈主病故后,先生时常闪现浅浅忧伤,“两朵云,只剩下一朵在飘”;几次会餐散后,叫我给他搬凳搁脚,歇歇脚力再回。如今想来,可能是体衰征候。
关于先生的记念,并不闹猛,恰如水流云在,悠悠绵长,自便一如前辈的“不聚徒”关联。先后读过十几篇记念文章,胡洪侠主抓“想起邓云乡”专版,恍若咫尺;雷军利《〈邓云乡集〉痴想》,颇为中肯。而我呢,仅有两件小事。先生在世后,我想起北山老东谈主为《红楼识小录》题诗的底稿,其时拙编《北山谈艺录》已三校,经调度版面编入,并请北山老东谈主“补记”,以伸哀想。上世纪90年代是先生为《文汇念书周报》写稿最勤期,剪辑刘绪源与他往复甚笃,这页底稿后归刘君保存。 澡堂 偷拍
第二件尚在努力。“邓云乡集”2004年问世,2015年又新版印行。我有感于书市除“集”供应外,选本寥寥,大宗以“燕京”“红学”为专题。倘能精选其名篇佳作,以“选本”面目效力推介,读者受众面更广。江苏文艺出书社汪修荣总编让我充当编者,费时半年编定,细心栽种性、可读性,用功兼及文史民俗、燕京风土、红学鲁研、轶事杂学、雅趣随笔诸种题材;积年遍寻,觅得多篇“集”外文,借此孝顺,像《我读〈吴宓日志〉》《文学前辈书道》《新文学寿星施蛰存》《红楼谈趣》《红楼茶烟琴韵》,《文史零拾》取了三则。另《“茶肆”想绪》,原有文本均收“之一”,现补入“之二”。依据自定“轨范”,也有“集”外文并不合适编入。为赢得授权请先生家属协助;客岁汪总又联结,要交拙编目次。一年后又写“剪辑设计”成功试了,真像先生爱慕“东谈主生缺憾事太多”那样。
先生为念书界公认的散文家,生前几次在剪辑单行本时拟书名有“散文”两字,齐未能达成。因而拙编拟总名《水流云在散文》,如次三部编目,既是念书心得,亦提供读者参考,献芹良友。
《秉烛清话》编一风致谭乘 曲园四代东谈主/知堂老东谈主往事/书房想旧/教训凋谢之想/忆废名先生/金石文字学家/想念谭公其骧/新文学寿星施蛰存/我的一又友编二秉烛清话 书忆/文史零拾三则/清代三百年物价述略/八股文之谜/“石头渡海”和胡适/我读《吴宓日志》/著书难为稻粱谋/书缘清话 编三京华胜迹 中央公园、西山点滴/南锣饱读巷想旧/老北京的四合院/京师名第宅琐谈/旧时北京的会馆/古玩铺/字画阔别/北京东谈主的扇子/窗明几净过个年编四红楼散摭 曹雪芹故事/《红楼》谈趣/《红楼》习尚/“红”趣胜谈禅/画意、诗情、文理/手本与印本/游戏/风筝/水趣点滴/花灯各种/古董排列艺术
《感旧说雅》编一忆往旧梦 小北京初到大上海/旧梦姑苏四十年/石头城旧梦/纸上四合院、石库门、大世界/南京东路感旧/水流云在书室铭/我与北京历史民俗/我的房主和邻居/我与诗词编二佳山佳水 耦园想绪/大儒巷潘家/吴越山水东谈主物/玄武湖泛舟/里西湖赏荷/西湖好意思在那里/绍兴台们/胜地龙华会/山行偶忆/西山古寺/五台山佛缘/内长城表里/山水奇遇 编三感旧说雅 湖上桨声/春雨的情想/秋忆/清华花事/燕园秋色/我与北京历史民俗/名东谈主与名伶/“茶肆”想绪/京剧谈“趣”/文学前辈书道/字轴与苏裱/口语群众的文言文/新诗东谈主写旧体诗/二十四史痴想/陆心源皕宋楼/一册破书,三种乐趣 编四掇菁撷华 寒窗花卉/话兰/故居/茉莉/桂花桂树/银杏王/白果树故事/古槐/蚕话/蝉与蛙声/鱼之乐/鹦鹉/鸽铃入晴空/虫中丑类与书/微虫四记
《海上京腔好意思食谭》辑一味雅食趣 鲁迅与北京饭店/广和居与会贤堂/名东谈主菜/文东谈主与鲈脍/曲园老东谈主忆京都名点/俞平伯先生与新加坡同乐鱼翅酒家/谭家菜与谭家词/谭家鱼翅/南京的蟹/知堂论烤鸭/为砂锅居书联/不食熊掌巧合不知味/团鱼史话 辑二云乡家常 吾家春酒/卤味/猪头肉/牛肉煎包/蚝油牛肉/杭州菜/南北羊肉/鲥鱼/蝎子、生鱼片/想念豌豆青对虾/葛仙米、地盘菜/“四四”席/小葱拌豆腐/夏天家常饭菜 辑三馔玉相想 糖瓜到饽饽/甑儿糕/牛舌头饼/玉米食物/年货年成/腊八粥的情味/小米粥和菜粥/面茶/杂面、全盘/荞麦面/饺子/泡饭、水饭/油条/门钉包子/荤素包子/无锡汤团/吃食摊之相想 辑四食肆拾零 仿膳/同和居/一品锅/“三点水”席与孙厨/二荤铺/食肆拾零/学校饭店/北京饭店想旧/晋阳饭庄“小炒肉”/京华菜根谈/京华有鱼/西湖楼外楼/太和园、楼外楼、醋鱼 辑五红楼食赋《红楼梦》与中国烹调/抓螯餐菊说“红楼”/湘云烧鹿肉/茄鲞试诠/竹笋菱/高鹗的汤 辑六佳茗香醪 江南春色/琼华岛夏梦/茶话/茶梦/“京味儿”的老茶肆/杭州茶事竹枝诗话/红楼茶话/红楼茶烟琴韵/风雪暖意/酒与文东谈主/酒与民俗美国一个色
二
因拙编而追思起1981年春,先生曲折找到我,需用市工东谈主文化宫话剧队张孝中相片,不久又问我要郑逸梅、李丁陇等相片,我都按条目洗印,送到他在作协的临时剪辑办公室。他告诉我,杜宣创办《文学报》,借他来写稿,也为中新社写供港澳的文艺专稿。第二次去,他送我两盒往常少见的、上海东谈主喜食的卤汁豆腐干,说在苏州故意为我买的。又去,他让我等他忙完,近午时辰一齐骑着自行车,直奔东海咖啡馆。他说得了稿费,兴奋之情好像“万元户”。餐后为我买一杯奶咖,我方却喝清咖。那时百废待兴,奶咖属高级饮料。
先生家庭经济压力较重,日常节俭精打细算,靠“爬格子”来贴补家用,但常把稿费请一又友共享;倘去他家作客,都尽其扫数招待。多年来,我对他的缓和厚谈,体验越来越深。因梓翁的联系,常假豫园得月楼集结,每次齐从出口干涉。有次他带着我客气地说去得月楼,门卫新来,口出粗言。他抢先买门票,边走边说“不怪门卫”。号称盛事的七次“豫园雅会”,由他承担全部安排,然他从不居功,一再说“雅会用度均有颖南兄提供”。一次散席,他带我陪护起潜老东谈主回家,在车上很为周氏破耗感动,末了叹谈:有东谈主吃完嘴也没抹就说颖南有钱;这不是有钱无钱的事,从前学者涵养请两桌客没问题,连年已无此实力,颖南深知这点,每次来沪设席,全都出于对文化前辈的至意景仰。
他生肖属鼠,比我年长三轮。我滥觞叫他“邓憨厚”,碰面坐下,他心爱哼几句“上海谈天讲勿来”的儿歌,对沪上贩子风情不雅察缜密,开打趣说,阿拉北京东谈主奔东跑西、朝北向南,明显然白;侬上海东谈主只会大转弯小转弯,莫得地点感。他说起数年前谋求召回京城教书,就差少许没能办成,激情伤感。我说“您来上海,我还没缔造呢”,他连连唉声“不习惯”,又说“太逼仄了”。他录诗馈贻“忽想余陡立江乡已三十余年矣”,又“看云海上几经年,望断京华祖国烟”。那岁首生活职责的环境褊狭,“东谈控制东谈主”计较习气泛滥。当改良敞开的东风吹来,许多自愿才融合专科被埋没者都设法寻找各式联系,期望变嫌庆幸。
我刚学会用“双鸽”打字机,他给我一叠《清代物价三百年述略》手稿。我相连打了四五个晚上方竣,又花两个晚上校对。那是初秋的事,国庆节后他就去山西又到北京,因之许久未见。自便一年后上班时,总务高歌电话,跑去接听,传来邓憨厚照应飘溢之声,说有稿费在他那里,因学校评职称,他已回校,很少进市区,翌日他要到上海师院开会数天,可黎明在外滩43路启航点站见。感动之余,带上两沓文稿纸报谢。聊了半小时,他还兴奋地说“清代物价”稿已注销。往后他有三四年出任电视剧《红楼梦》“民俗率领”,游走各地拍摄现场职责。然时而在报刊上读其音信、“夜报”上读其随笔诗词,接着《鲁迅与北京风土》风生水起。
干涉90年代,我已改称他云乡先生。因了我常去看望的几位前辈与他过往甚密,加上“朝花”陈诏、“笔会”萧关鸿,尤其他的“红学同道”魏绍昌经常招宴,这就创造了我谒见他的机缘。他不善饮,却心爱“风趣”,我如能忝列末座,就为他斟上半杯啤酒;有老辈好喝黄酒时,为他献斟五六调羹的量。席间老是畅叙无休,说得精彩,听得驰魂宕魄。
先生闲居专注念书写稿,且交游甚广,岂论闾阎京城也曾侨寓申城,各路东谈主马齐“童叟无欺”相待。90年代中期,他大宗早晨上班前打电话约会,有次回电说下昼在愚园路见,晚上随他去中猴子园隔邻聚餐。我略显徬徨,他高声说:头复活两回熟,不要太敛迹,略微有点江湖气呵。我深知他偏好交游学者雅士,尤其京城平伯、重梅、刚主先生,沪上起潜、从周先生,姑苏西野先生列位,诗词投赠,时相附和。他写得一手行书好字,他写的楷书鲜见,但气派清醇,令我不堪向往。当得到张佛千赐嵌名联,便苦求先生法书楷体,如获张含韵,什袭而藏。
三
1994年夏间,去水流云在轩谒见先生,他把刚写讫的《史学家柯昌泗》稿递给我看。此前,我在北山楼整理碑拓,见会稽周氏凤皇砖斋赠本“晋广野将军和国仁墓碣”,施先生说,原石为胶西柯氏所藏,此本系柯劭忞之孙赠周氏。我饶有兴味地读起此稿,字里行间充溢博学,妙笔流于精雅舒畅间,可体会到他欺诈阅读累积的既有细节又富风趣的条记算作谈资来动笔,引证汗青文件每如俯拾地芥,以见源头,以明头绪。其用功之勤、援引之富,齐因念书既多且精,如今我仍好读其著《清代八股文》。
先生所作向来为念书界所重,多位前辈为其书题签作序,于他而言是友情象征,而对读者则是郁闷的“导读”。在继王西野陈赞“比一般的蓄意著述,读起来要隽永得多”,周汝昌赞叹“再过一些年,连云乡同道这么富裕历史杂学的东谈主也无有”,陈从周嘉赞“正史所未及者,云乡有之,言其为史笔亦可也”后,止庵批驳他承继知堂一齐的写法,《草木虫鱼》阐述光大,《燕京乡土记》《文化古城往事》独当一面,与《鲁迅与北京风土》《红楼识小录》《红楼习尚谭》均为其终生宏构,“邓氏收场,好像竟不错视为中国某种文化传统的息交”。我不敢谬托亦有如是认识,可确乎了然于心。
关于这路文学,吕叔湘觉得“或写情面,或述物理,或记一时之谐谑,或叙一地之风土,多半是和实质东谈主生成功打交谈的文字”,钱锺书说是“一种最巩固、最萧闲的文学”。云乡先生循此谈精进,真切堂奥。有回听他说心爱条记写法,倘写恰当然梗直,富于兴味,就会酷好勃勃;知堂最善这路文章,云乡先生偏好此类写法,但很难写;还如“抄旧书”,抄什么,如何抄,大有认真。
先生曾为我引见端木蕻良、周汝昌和冯其庸,我因此都受到接待。他与冯先生同年,过往密切,冯先生问他“你文章如泉源,不掘地而自出,究竟是什么启事”,答“一个笨目的,天天写,也天天读”。其读写忙绿,内中甘苦惟身经验者方能知之。
常在集结轨则,我顺谈陪他至外滩车站仳离,见其作量多质高,也想助威几句,岂料成天笑呵呵的他竟苦笑说:书是出了许多本,不是“啜泣史”,亦然“盗汗史”。听来千里痛。他的好几本书都苦苦恭候五六年,他说,手头忙就不要接,接了一“掼”。而好缺欠易印出错字又多,有一册还掀刮风云,尤为沉闷,很无奈地以谭其骧之语来排遣。有次他把《红楼识小录》送给谭公:“抱歉,错字太多”,谭公却答得卓著妙:“不紧要!爱看的东谈主,自会看得出错字;连错字也看不出,那也看不懂你的书了。”最让他不振的是“上当上当”,有次忿忿然学沪语“‘垂纶’呀,哪能嘎促狭”,《文呈报》曾严容庄容为他声援。
1993年级末,一位剪辑远谈来为新刊约稿,聚晤后先生照应地连寄三篇,接踵注销。又应约写了一篇寄去,却无消息,连发数信恳求毋庸请退稿,仍如江中钓月,便打电话给我,我了解系剪辑误读,觉成功稿应退。然后情形,令东谈主唏嘘。如今通读“邓云乡集”,见有《著书难为稻粱谋》《稿费沧桑》《为书打讼事》《一套好书的困惑》等十来篇说起“能赖就赖、能拖就拖”的碰到。厚谈的老东谈主家不吝形之翰墨,虽写得克制,大宗点到为止,而我听他说起经验,甚是伤感。但他的这些文字读来在在情有可原,“写本书换点稿费,养家活命,不抢东谈主,不骗东谈主,凭做事赢利,对得起寰宇良心”,还奖饰《清代八股文》责编刘仰东博士“卓著负责认真、卓著客气,来信一再谈歉”等。
走笔至此,不堪感叹系之美国一个色,忽然忆起云乡先生说我方与“牛”有缘,先是甘作念“童子牛”,后成了“牛鬼”,再自后“砚田累岁凄冷甚,好趁晴光效力耘”。我似乎望着先生那远去的“尽心且自学犁牛”之身影,鬼使神差的嘉赞他不愧是活跃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念书界的一位膺惩写稿环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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